廷议之后,军师将军沮授却没有离开,而是转入内殿,入内便见刘备正在等他。“劳大王久等。”刘备起身相迎,笑道:“公与不必如此多礼,且先坐下,再谈谈你是何想法。”沮授并非毫无意见,只是他比审配要聪明许多,谏臣没错,但既然顾忌君王颜面,那最好不要在群臣面前公然与君王争论。尤其沮授的身份此时太过敏感,他可是如今邺城群臣中的第一人,他若是当殿驳斥君王,那产生的影响就太恶劣了。于下首落座,沮授揖道:“臣本也有些异议,但大王今日之言令臣感慨良多,一些拙见也不便再说。”刘备笑道:“你我君臣,无不可言之事。”“非涉原则,臣不宜与君相争。”“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是李明远之言,衣冠需每日规整,得失亦需事事衡量。此处无有外人,公与但言无妨。”沮授默然半晌,叹道:“大王气量恢弘,卫将军字字珠玑,臣佩服。只是……大王此时调卫将军回邺,未免太过加宠。”距离产生美,但距离也会产生各🔻🅲种问题。李澈远离中枢太久,这里的臣僚虽知卫将军地位高隆,却少见其威势,敬而无畏。这也是屡屡有人想搞事的缘由所在。而刘备这时候将李澈调回邺城,时机太过特殊,荀彧在雒阳,荀攸去了河东,关张都在前线,满朝文武,若论资历地位,唯有沮授可与李澈相抗衡。甚至单论官爵而言,沮授是矮于李澈一头的,只要刘备默许,李澈可以好好地清理一遍邺城官场,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外总镇一方,归来之时还帮他排除各种阻碍,刘备的这些帮助,即便是沮授也有些眼热。“公与认为不妥?”“臣确实认为不妥。”沮授很坦然:“权臣之祸古来皆有,实难防范。王莽僭越篡位之前,也是天下敬仰的圣贤名臣,卫将军虽然素来忠心,才能卓绝,仁德宽厚,但……人心不可考验,如此加宠,恐有反效。臣不仅为大王计,亦为卫将军计。”刘备笑吟吟的问道:“你觉得李明远会是权臣?”“并非臣如何认为,而是不得不防。有所防备,总比事到临头,君臣反目为好。”沮授已经豁出去了,他甚至准备迎接刘备的怒火。然而刘备只是耸耸肩,轻笑道:“可孤与公与的看法有所不同。本是两心相知的知己,若骤起防备,岂不是凭添嫌隙?人之初,性本善,孤愿意信他。”沮授低头沉吟半晌,凝声道:“既然大王坚持,🌥🁈臣也不便再固执己见。但毕竟卫将军在外日久,臣请大王遣使稍作试探,看看他对于归邺城之事是何想法。”“试探?”刘备哈哈大笑,站起身,拿着案几上的信纸走到沮授身边递给他:“不必试探,李明远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目的。”沮授一愣,展开信纸匆匆一阅,只觉得一阵目眩:“臣在外日久,恐邺城有异。变法非一地之事,乃天下之事,若邺城俱是抱残守缺之辈,纵然大王鼎力支持,臣也难有所作为。恳请大王召臣回邺,培植羽翼。”“这……”饶是沮授活了几十年,历任州郡县官吏,经传通习,也未见过这般相处的君臣。虽然坦白是好事,但李澈真的这么相信刘备不会对他起嫌隙?身为第一重臣,竟然毫不顾忌的表示自己要培植羽翼,掌控朝堂,卫将军疯了吗?刘备喟然道:“明远不会在孤面前遮掩什么,而只要这江山之主还是高祖血脉,孤也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不仅是患难共起的情谊,亦是为大汉江山万世计的支持。公与,大汉积弊甚重,中兴之后,你可有革故鼎新之法?”“臣……惭愧。”沮授喟然一拜,他的确有一系列政令想要实施,但若对比李澈那些堪称离经叛道的变法,他的那些做法更多的只能起到续命的作用。他很清楚这一点,革新吏治,防范外戚宦官,改革察举,这些他都想做,但这些都不治本,无法做到根本的改变。“公与不必惭愧,文若、公达亦直言相告,他们没有信心也没有魄力去做明远所做的那些事。”刘备搀扶着沮授,恳切的道:“人各有所长,从两年前开始孤便发现了,明远对于未来之事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他或许并不如诸君一般通晓经传,也没有超卓拔群的智计,但他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事,敢去做,敢去想。公与想必也是读过商君书的,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大汉延绵近四百载,早已遍是沉疴,若不能革故鼎新,孤之中兴或许便如平王东迁一般,四百年强汉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如东周一样苟延残喘。这非孤所愿,孤是高祖血脉,中山靖王之后,孤要将高祖的荣光延续下去。光武没做到的事,由孤与诸君携手而为!孤知卿忠心,孤待明远如腹心,待诸君亦如手足。腹心肝胆照,手足共施为。无腹心,则无以明前路;无手足,则无以斩荆棘、行万里。愿君勿疑。”“臣……”沮授有些颤抖,眼眶有些湿润,君王非以权压臣,而是视臣为友,这正是儒家所追求的圣主,君臣年余,沮授很明白刘备此言发自真心,他也是第一次见刘备这般意气风发,敢与光武较高低。刘备语气渐渐激昂起来,大声道:“孤也不欲在公与面前掩饰什么,事已至此,舍孤之外,何人能当天下?而这乱世既是灾祸,亦是机会,唯有与孤自微末而起的众爱卿才能与孤同心同德。这些事,拖不得,这些问题,也留不得。孤想与众卿开创新的大汉盛世,想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他日云台之上,同享万世香火!”“臣……愿为王前驱,效犬马之劳,助大王再现大汉盛世!”:。:.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