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喊人给了车钱,站在堂屋门口,板起脸对爹说‘你居然也肯回家来!我还以为你就死在外州县了。’爹埋着头,不敢看妈。妈又说‘也好,让你回来看看,我们没有你,也过得很好,也没有给你们杨家祖先丢过脸。’
爹把头埋得更低,他头发上的水只是往下滴,雨也飘到脸上来,他都不管。我看不过才去跟妈说,爹一身都是水,是不是让他进屋来洗个脸换一件衣服。妈听见我这样说,她脸色才变过来。她连忙喊人给爹打水洗澡,又找出衣服给爹换,又招呼爹进堂屋去。爹什么都不说,就跟哑巴一样。他洗了澡,换过衣服,又吃过点心。他听妈的话在我床上睡了半天。
哥哥回来,听说爹回家,马上摆出不高兴的样子。我听见妈在嘱咐他,要他看见爹的时候,对爹客气点。哥哥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吃晚饭时候,他看见爹,皱起眉头喊了一声,马上就把脸掉开了。爹好像有话要跟他讲,也没有办法讲出来。爹吃了一碗饭,罗嫂又给爹添了半碗来,爹伸手去接碗,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没有接好碗,连碗带饭一起掉在地上,打烂了。爹怕得很,连忙弯起腰去捡。妈在旁边说‘不要捡它了。让罗嫂再给你添碗饭罢。’爹战战兢兢地说‘不必,不必,这也是一样。’不晓得究竟为了什么缘故,哥哥忽然拍桌子在一边大骂起来。他骂到‘你不想吃就给我走开,我没有多少东西给你糟蹋,’爹就不声不响地走了。哥哥指着妈说‘妈,这都是你姑息的结果。我们家又不是旅馆,哪儿能由他高兴来就来,高兴去就去!’妈说‘横竖他已经回来了,让他养息几天罢!’哥哥气得更厉害,只是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他把我们害到这样,我不能让他过一天舒服日子!我一定要找个事情给他做。’第三天早晨他就喊爹跟他一起出去,爹一句话也不讲,就埋着头跟他走了。妈还在后面说,爹跟哥哥一路走,看起来,爹就像是哥哥的底下人。我听到这句话,真想哭一场。
下午哥哥先回来,后来爹也回来了。爹看见哥哥就埋下头。吃饭的时候哥哥问他话,他只是回答‘嗯,嗯。’他放下碗就躲到屋里去了。妈问哥哥爹做的什么事。哥哥总说是办事员。我回屋去问爹,爹不肯说。
过了四五天,下午四点钟光景,爹忽然气咻咻地跑回家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妈出去买东西去了。我问爹怎么今天回来得这样早。爹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不干了!这种气我实在受不了。明说是办事员,其实不过是个听差。吃苦我并不怕,我就丢不下这个脸。’他满头是汗,只见汗珠往下滴,衣服也打湿了。我喊罗嫂给他打水洗脸。他刚刚洗好脸,坐在堂屋里吃茶。哥哥就回来了。我看见哥哥脸色不好看,晓得他要发脾气,我便拿别的话打岔他。他不理我,却跑到爹面前去。爹看见他就站起来,好像想躲开他的样子。他却拦住爹,板起脸问‘我给你介绍的事情,你为什么做了几天就不干了?’爹埋着头小声回答‘我干不下来。有别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干。’哥哥冷笑说‘干不下来?那么你要干什么事情?是不是要当银行经理?你有本事你自己找事去,我不能让你在家吃闲饭。’爹说‘我并不是想吃闲饭,不过叫我去当听差,我实在丢不下杨家的脸。薪水又只有那一点儿。’哥哥冷笑说‘你还怕丢杨家的脸?杨家的脸早给你丢光了!哪个不晓得你大名鼎鼎的杨三爷!你算算你花了多少钱!你自己名下的钱,爷爷留给我们的钱,还有妈的钱都给你花光了!’他说到这儿妈回来了,他还是骂下去‘你倒值得,你阔过,耍过,嫖过,赌过!你花钱跟倒水一样。你哪儿会管到我们在家里受罪,我们给人家看不起!’爹带着可怜的样子小声说‘你何必再提那些事情。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哥哥接着说‘后悔?你要是晓得后悔,也不会厚起脸皮回家了。从前请你回家,你不肯回来。现在我们用不着你了。你给我走!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不承认你这样的父亲!’爹脸色大变,浑身抖得厉害,眼睛睁得大大的,要讲话又讲不出来。妈在旁边连忙喊住哥哥不要再往下说。我也说‘哥哥,他是我们的爹啊!’哥哥回过头看我,他流着眼泪水说‘他不配做我的爹,他从我生下来就没有好好管过我。我是妈一个人养大的。他没有尽过爹的责任。这不是他的家。我不是他的儿子。’他又转过脸朝着妈‘妈,你说他哪点配作我的爹?’妈没有讲话,只是望着爹,妈也哭了。爹只是动他的头,躲开妈的眼光。哥哥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妈,说‘妈,你看这封信。好多话我真不好意思讲出来。’妈看了信,对着爹只说了个‘你’字,就把信递给爹,说‘你看,这是你公司一个同事写来的。’爹战战兢兢地看完信,一脸通红,嘴里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真的,我敢赌咒!有一大半不是真的。他们冤枉我。’妈说‘那么至少有一小半是真的了。我也听够你的谎话了,我不敢再相信你。你走罢。’妈对着爹挥了一下手,就转身进屋去了。妈像是累得很,走得很慢,一面用手帕子揩眼睛。爹在后面着急地喊妈,还说‘我没有做过那些事,至少有一半是他们诬赖我的。’妈并不听他。哥哥揩了眼泪水,说‘你不必强辩了。他是我的好朋友,无缘无故不会造谣害你。我现在没有工夫跟你多说。你自己早点打定主意罢。’爹还分辩说‘这是冤枉。你那个朋友跟我有仇,他舞弊,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头,他拿钱贿赂我,我不要,他恨透了我……’哥哥不等他说完,就说‘我不要听你这些谎话。你不要钱,哪个鬼相信!你要是晓得爱脸,我们也不会受那许多年的罪了。’哥哥说了,也走进妈屋里去了。堂屋里只有爹跟我两个人。我跑到爹面前,拉起他的手说‘爹,你不要怄他的气,他过一阵就会失悔的。我们到屋里歇一会儿罢。’爹喊了我一声‘寒儿’,眼泪水就流出来了。过了半天他才说‘我失悔也来不及了。你记住,不要学我啊。’
吃晚饭的时候,天下起雨来。爹在饭桌上说了一句话,哥哥又跟爹吵起来。爹说了两三句话。哥哥忽然使劲把饭碗朝地下一甩,气冲冲地走进屋去。我们都放下碗不敢讲一句话。爹忽然站起来说‘我走就是了。’哥哥听见这句话,又从房里跳出来,指着爹说‘那你马上就给我走!我看到你就生气!’爹一声不响就跑出堂屋,跑下天井,淋着雨朝外头走了。妈站起来喊爹。哥哥拦住她说‘不要喊他,他等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我不管他们,一个人冒着雨赶出去。我满头满身都湿透了。在大门口我看见爹弯着背在街上走,离我不过十几步远。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我的声音给雨水遮盖了。我满嘴都是雨水。我就要追上他了,忽然脚一滑,我‘一扑扒’绊倒在街上。我一脸一身都是泥水。头又昏,全身又痛。我爬起来,又跑。跑到街口,雨小了一点,我离开爹只有三四步了,我大声喊他,他回过头,看见是我,反而使劲朝前面跑。我也拚命追。他一下子就绊倒了,半天爬不起来。我连忙跑过去搀他。他脸给石头割破了,流出血来。他慢慢儿站起,一边喘气,一边问我‘你跑来做什么?’我说‘爹,你跟我回家去。’他摇摇头叹口气说‘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说‘爹,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你的儿子,哥哥也是你的儿子。没有你,哪儿还有我们!’爹说‘我没有脸做你们的父亲。你放我走罢。不管死活都是我自己情愿。你回去对哥哥说,要他放心,我决不会再给你们丢脸。’我拉住他膀子说‘我不放你走,我要你跟我回去。’我使劲拖他膀子,他跟着退了两步。他再求我放他走。我不肯。他就把我使劲一推,我仰天跌下去,这一下把我绊昏了。我半天爬不起来。雨大得不得了。我衣服都泡胀了。我慢慢儿站起来,站在十字路口,我看不见爹的影子,四处都是雨,全是灰白的颜色。我觉得头重脚轻,浑身痛得要命。我一点儿气力都没有了。我咬紧牙齿走了几步,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觉得我好像又绊了一跤,有人把我拉起来。我听见哥哥在喊我。我放心了,他半抱半搀地把我弄回家去。我记得那时候天还没有黑尽。
我回到家里,他们给我打水洗澡换衣服,又给我煮姜糖水。妈照料我睡觉。她跟哥哥都没有问起爹,我也没有力气讲话。这天晚上我发烧得厉害。一晚就做怪梦。第二天上午请了医生来看病。我越吃药,病越厉害,后来换了医生,才晓得药吃错了。我病了两个多月,才好起来。罗嫂告诉我,我病得厉害的时候,妈守在我床面前,我常常大声喊‘爹,你跟我回家去!’妈在旁边揩眼泪水。妈当天就要哥哥出去找爹回来。哥哥真的出去了。他并没有找回爹。不过后来我的病好一点,妈跟哥哥在吃饭的时候又在讲爹的坏话。这也是罗嫂告诉我的。
我的病好起来了。妈跟哥哥待我都很好!就是不让我讲爹的事。我从他们那儿得不到一点爹的消息。也许他们真的不晓得。他们好像把爹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我在街上走路,也看不到爹的影子。我去找李老汉儿,找别人打听,也得不到一点结果。二伯伯、四爸、大哥他们,在公馆卖掉以后就没有到我们家里来过。他们从来不问爹的事。
在第二年中秋节那天,我们家里没有客人,这一年来妈很少去亲戚家打牌应酬,也少有客人来。跟我们家常常来往的就只有舅母同表姐。那天我们母子三个在家过节。妈跟哥哥都很高兴。只有我想起爹一个人在外头不晓得怎样过日子,心里有点儿难过。吃过午饭不久,我们听见有人在门口问杨家,罗嫂去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个人穿一身干净的黄制服,剪着光头。他说是来给杨三老爷送信。哥哥问他是什么人写的信。他说是王家二姨太太写的。哥哥把信拆开了,又问送信人折子在哪儿。送信人听说哥哥是杨三老爷的儿子,便摸出一个红面子的银行存折,递给哥哥说‘这是三万元的存折,请杨三老爷写个收据。’我看见哥哥把存折拿在手里翻了两下,他一边使劲地咬他的嘴唇,后来就把折子递还给送信人,说‘我父亲出门去了,一两个月里头不会回来。这笔款子数目太大,我们不敢收。请你拿回去,替我们跟你们二姨太太讲一声。’送信人再三请哥哥收下,哥哥一定不肯收。他只好收起存折走了。他临走时还问起杨三老爷到哪儿去了,哥哥说,‘他到贵阳、桂林一带去了。’哥哥扯了一个大谎!妈等送信人走了,才从房里出来,问哥哥什么人给爹送钱来。哥哥说‘你说还有哪个,还不就是他那个宝贝老五!她现在嫁给阔人做小老婆,她提起从前的事情,说是出于不得已,万分对不起爹,请爹原谅她。她又说现在她的境遇好一点,存了三万块钱送给爹,算是赔偿爹那回的损失……’妈听到这儿就忍不住打岔说‘哪个希罕她那几个钱!你退得好!退得好!’我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插嘴的资格。不过我却想起那个下江‘阿姨’红红的瓜子脸,我觉得她还是个好人。她到现在还没有忘记爹。我又想,倘使她知道爹在哪儿,那是多么好,她一定不会让爹流落在外头。
以后我一直没有得到爹的消息。到去年九月有个星期六下午妈带我出去看影戏,没有哥哥在。我们看完影戏出来,妈站在门口,我去喊车子。等我把车子喊来,我看见妈脸色很难看,好像她见了鬼一样。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说不是。她问我看见什么人没有。我说没有看见。妈也不说什么。我们坐上车子,我觉得妈时常回过头看后面。我不晓得妈在看什么。回到家里,我问妈是不是碰到了什么熟人。哥哥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妈变了脸色,小声跟我说‘我好像看见你爹。’我高兴地问她‘你真的看见爹吗?’她说一定是他,相貌很像,就是瘦一点,衣服穿得不好。他从影戏院门口,跟着我们车子跑了好几条街。我说‘那么你做什么不喊他一声,要他回家呢?’妈叹了一口气,后来就流下眼泪水来了。我不敢再讲话。过了好一阵,妈才小声说了一句‘我想起来又有点儿恨他。’我正要说话,哥哥回来了。
我这天晚上睡不着觉。我在床上总是想着我明天就会找到爹,着急得不得了。第二天我一早就起来。我不等在家里吃早饭就跑出去了。我去找李老汉儿,告诉他,妈看见了爹,问他有没有办法帮我找到爹。他劝我不要着急,慢慢儿找。我不听他的话。我缺了几堂课,跑了三天,连爹的影子也看不见。
又过了二十多天,我们正在吃晚饭,邮差送来一封信,是写给妈的。妈接到信,说了一句‘你爹写来的,’脸色就变了。哥哥连忙伸过手去说‘给我看!’妈把手一缩,说‘等我先看了再给你,’就拆开信看了。我问妈‘爹信里讲些什么话?’妈说‘他说他身体不大好,想回家来住。’哥哥马上又伸出手去把信拿走了。他看完信,不说什么就把信拿在油灯上烧掉。妈要去抢信,已经来不及了。妈着急地问哥哥‘你为什么要烧它?上面还有回信地址!’哥哥立刻发了脾气,大声说‘妈,你是不是还想写信请他回来住?好,他回来,我立刻就搬走!家里的事横顺有他来管,以后也就用不到我了。’妈皱了一下眉头,只说“我不过随便问一句,你何必生气。”我气不过就在旁边接一句话‘其实也应该回爹一封信。’哥哥瞪了我一眼,说‘好,你去回罢。’可是地址给他烧掉了,我写好回信又寄到哪儿去呢?
又过了两三个星期,有一天,天黑不久,妈喊我出去买点东西,我回来,看见大门口有一团黑影子,我便大声问是哪个。影子回答‘是我。’我再问‘你是哪个?’影子慢慢儿走到我面前,一边小声说‘寒儿,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看见爹那张瘦脸,高兴地说‘爹,我找了你好久了,总找不到你。’爹摩摩我的头说‘你也长高了。妈跟哥哥他们好吗?’我说‘都好。妈接到你的信了。’爹说‘那么为什么没有回信?’我说‘哥哥把信烧了,我们不晓得你的地址。’爹说‘妈晓得罢?’我说‘信烧了,妈也不晓得了。妈自来爱听哥哥的话。’爹叹了一口气说‘我早就料到的。那么没有一点指望了。我还是走罢。’我连忙拉住他的一只手。我吓了一跳。他的手冰冷,浑身在发抖。我喊起来‘爹,你的手怎么这样冷!你生病吗?’他摇摇头说‘没有。’我连忙捏他的袖子,已经是阴历九月,他还只穿一件绸子的单衫。我说‘你衣服穿得这样少,你不冷吗?’他说‘我不冷!’我想好了一个主意,我要他在门口等我一下,我连忙跑进去,跟妈说起爹的情形,妈拿出一件哥哥的长衫和一件绒线衫,又拿出五百块钱,要我交给爹,还要我告诉爹,以后不要再到这儿来,妈说妈决不会回心转意的,请爹不要妄想。妈又说即使妈回心转意,哥哥也决不会放松他。我出去,爹还在门口等我。我把钱和衣服交给他,要他立刻穿上。不过我没有把妈的话告诉他。他讲了几句话,就说要走了,我不敢留他,不过我要他把他的住处告诉我,让我好去找他。我说,不管哥哥对他怎么样,我总是他的儿子。他把他住处告诉我了,就是这个大仙祠。
第二天早晨我就到大仙祠去,果然在那儿找到了爹。爹说他在那儿住得不久,搬来不过一个多月。别的话他就不肯讲了。以后我时常到爹那儿去,有时候我也给爹拿点东西去。我自然不肯让哥哥晓得。妈好像晓得一点儿,她也并不管我。我在妈面前只说我见到了爹,我并不告诉她爹在什么地方。不过我对李老汉儿倒把什么事情都说了。他离爹的住处近,有时候也可以照应爹。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时常到你们公馆里头来。”(小孩侧过脸朝着姚太太笑了笑,带了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掉。)爹爱花,爹总是忘不掉我们花园,他时常跟我讲起。我想花园本来是我们的,虽说是卖掉了,我进去看看,折点花总不要紧。我把我这个意思跟李老汉儿说了,他让我进去。我头一回进来,没有碰到人,我在花台上折了两枝菊花拿给爹,爹高兴得不得了。以后我来过好多回。每回都要跟你们的底下人吵嘴。有两回还碰到姚先生,挨过他一顿骂,有一回还挨了那个赵青云几下打。老实说,我真不愿意再到你们这儿来。不过我想起爹看到花欢喜的样子,我觉得我什么苦都受得了。我不怕你们的底下人打我骂我。我又不是做贼。我也可以跟他们对打对骂。只有一回我碰到你姚太太,你并没有赶我。你待我像妈妈、像姐姐一样,你还折了一枝腊梅给我。我在外头就没有碰到一个人和颜悦色地跟我讲过话。就只有你们两个人。我那些伯伯、叔叔、堂哥哥、堂弟弟都看不起我们这一房人,不愿意跟我们来往,好像我们看见他们,就会向他们借钱一样。爹跟我讲过,就在前不久的时候,有一天爹在街上埋头走路,给一部私包车撞倒了,脸上擦掉了皮,流着血。那是四爸的车子,车夫认出是爹,连忙放下车子去搀爹。爹刚刚站起来,四爸看到爹的脸,认出是他哥哥,他不但不招呼爹,反而骂车夫不该停车,车夫只好拉起车子走了。四爸顺口吐了一口痰,正吐在爹身上。这是爹后来告诉我的。
“爹还告诉我一件事情。有天下午爹在商业场后门口碰见‘阿姨’从私包车下来。她看见爹,认出来他是谁,便朝着爹走去,要跟爹讲话。爹起初有点呆了,后来听见她喊声‘三老爷’,爹才明白过来,连忙逃走了。以后爹也就没有再看见她。爹说看见‘阿姨’比看见四爸早两天。我也把‘阿姨’送钱的事跟他讲了。他叹了两口气,说,倒是‘阿姨’这种人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