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捻了捻他的山羊须,终是拗不过裴琰,道:“好吧,若是您决定了,老臣便准备为您操刀。只是,您体内还残存着另一种毒,必须得先解了才行。”
“这容易。”他本就是不肯好好吃药才一直好不了,如今,够数的分量灌下去,睡了一天,已经没有任何阻碍。
临行的前一夜,裴琰在陶苏合的茶杯中下了醉花,陶苏合睡得很沉。
可是裴琰却要保持清醒,他那般玻璃似的人儿,从小便被哄着宠着,不曾吃过皮肉之苦地长大,不同陶家的人从小刀枪棍棒、大伤小伤不在少数,疼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么疼了。可裴琰是第一次被动刀,若是从前的陶苏合一定知道他最是怕疼,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他就那般清醒着,看着大夫将锋利的刀锋割入他的手臂中,然后将陶苏合的食指尖割了一个小口子。陶苏合沉睡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裴琰已是满头大汗。
他无声地调息,看着那两股血流相会,子蛊从陶苏合体内流入他的。他一直要保持清醒,哪怕痛得钻心,也要醒着,慢慢地感受那东西汇入自己的血液中。
子蛊一开始还安安静静,片刻之后便闹腾起来,这样的闹法尚不及七日之后的十分之一。
整个过程快速且安静,大夫替裴琰包扎好,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一下。裴琰摆摆手,他睡不着,也不想睡,守在陶苏合床头,望着她安静的睡颜,看着自己手臂上被缝得极丑的线,忽然记起大婚之前,陶苏合来找他,一脸为难地开口:“那个,你知道的,将门之女,不会针线,可成亲前要自己绣嫁衣才算是寓意吉祥。所以,你可不可以帮我……绣?”
身为女子不会女红也就罢了,竟然捧着嫁衣来找他?裴琰那时听见陶苏合的请求简直要气笑了。
陶苏合有些委屈地道:“你看啊,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子,我向来又是在男人堆中也惯了的,没有人会做这事。让秋歌缝吧,我怕你会嫌弃她是个奴婢。因此,我想若你能亲自绣上的话,到时候我穿上,不也是一桩美谈吗?”
裴琰事不关己道:“连嫁衣都不会绣,那还嫁什么人呢?我看不如让陛下收回成命,我们倒是两厢清净。”
陶苏合收回目光,抚摸着那大红柔软的绸缎,叙叙说道:“从我记事起,父兄便在外征战,我们家三代人都马革裹尸,死在疆场。他们以病死在榻上、儿女绕膝为耻。”
裴琰没有打断陶苏合,他是文官,虽说从小也历经苦难,不曾有亲人陪伴在身旁,但真刀真枪、鲜血迸发的沙场,他却不曾真的了解。
陶苏合的声音依旧在房中回响:“哥哥和师兄教我舞枪弄棒,教我兵法,却从来不曾教过我,若是嫁人该如何去侍奉自己的夫君?该如何拿起手中的绣花针,为他添衣。”
那时,北疆未灭,何以家为?陶苏合的兄长尚不曾娶亲,他便是做好了有朝一日若是马革裹尸,也不要留下苦苦支撑的妻子和尚在襁褓的孩童。可是陶苏合是妹妹,陶奚从不曾想过要将她卷入战场,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他希望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会护她一生一世。
裴琰始终没有说话,却将目光落在了那嫁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