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告诉木同,若非霍子骥送来那几味药,连他也没办法从阎王手里抢人。
霍子骥无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木同感激不尽,想报答他们,再忐忑,仍腆着一张热脸跟在霍子骥屁股后头,端茶倒水,抢背药篓,好似一旦落后霍子骥一步,命又将被阎王索了去。
霍子骥明白木同的用心,可他独来独往惯了,厌烦木同不请自来。他想自己从前应当是个商人,即便没了一部分记忆,经商赚钱也早已成为本能,加之发现自己识得草药,转一转肚子里的生意经便在小小的陈家村做了名药郎。
此处地广人稀,仅坐落零星几个小村庄,善雌黄之人屈指可数,寻医问药已是不易,许多药材供不应求。若要补给草药,必须到镇上采买,一来一回将近半百里路,实在耗时费力。许多像陈大夫这样的大夫,一把老骨头,有自给自足之心,却无甚上山采药之力。
霍子骥的到来,的确给陈家村和附近村落解了诸多燃眉之急。众人对他很是尊敬。小徒弟对霍子骥此人的揣度不无道理,无论是陈家村,还是其他村庄,都不一而同地认为霍子骥看起来平易近人,一言一行尽显他精通人情世故;实则拒人千里之外,常常表现出令人哑然的无视和冷漠。他专程送药上门,面对人人动容的险急病情,他目光平和,只让买家点清楚数目,不顾对面欲言又止,挂满眼珠的请求,再不问、不行送药以外之事。
木同主动跟随霍子骥上山采药,到处帮他跑腿,代替他送药上门。长此以往,霍子骥乐得轻松,默许木同擅自主张的拜师和随行。
天边是靛蓝色,晨雾浓重冰凉,虫鸟还在睡梦中,木同已跟随霍子骥上了山。寂静的暮色里,山水草木像一副水墨画,肉眼下只有深浅之分。一脚一脚踩进草丛中,悉悉索索,咯吱咯吱。这宁静使木同身心舒畅,浑身轻松地缀在霍子骥身后,不时探头望一望。
他看到霍子骥在前面抱住双臂搓了搓,似是感到冷。想到背上篓子里所装,木同踌躇半晌,终是拿了出来。
一件蓑衣披到背上。霍子骥一愣,听木同在身后说“这几日阴晴不定,我担心下雨,便随身带了蓑衣。霍药郎暂且凑合凑合罢”。
向人学艺,怎么也要尊人一声师父,霍子骥怎么听都别扭,在那声“师父”蹦出来之前就打住木同:“同别人一样唤我便好。”
这日他们去的是山的另一方,不如对往日常去的方位熟悉。蓑衣刚披上身是凉的,与寒露平分秋色,霍子骥克制住寒噤。等天光见晓,霍子骥身上的寒气不知不觉散尽了。
许是蓑衣递得及时称心,行进间霍子骥不时指着脚边的植株,向木同讲述它们的习性特征。讲话间隙,忽闻一旁传来淙淙水流声,转身一拐,发现眼前有一股清泉。山泉淌过石缝,在日头下璘光闪闪,汇入清澈见底的小池塘里。木同双眼一亮,上前掬几捧解渴,甜得眼睛都眯起来。
“师——霍药郎,这泉水好甜!”木同扭头向身后道,却发觉霍子骥远远站着,一寸不愿靠近,满眼不赞同地看他。
“你不觉得一股子土腥臭味?”
小池干净透彻,比女孩子们的铜镜照的还要清楚,仿佛里面盛着另一片天地。木同无措地站起,回到霍子骥身边,在他嫌弃的目光中抬袖揩干下巴上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