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街街道口有一个棵很老的树,几十年来只往南吹的穿堂风早已把它吹歪。高启盛从小就看见立在树干上的木架子也无法把它架正,毕竟风之所向总是很难改变。
高启盛转过身把脑袋轻轻架在陈金默的肩膀上,晚风在两侧居民楼的夹缝下更烈一点,所以闭上眼睛后听到的只有风声和陈金默在自己耳边的喘息。
“小盛。害怕吗?”
“不怕。”
陈金默展开外套,把他在怀里裹了个严严实实。外面的吵吵嚷嚷的风声树叶声都停了,只有额头抵住的陈金默的心跳声。他用鼻尖拱了拱,觉得自己像在海上漂流之后遇到了可以托扶自己的湾。洋流的方向也总是很难随着自己的想法改变,所以即使他曾经想逆流而行,心也总是蛮不讲理地一遍遍把自己送回陈金默身边。
胸口的起伏像是温和的浪,他心甘情愿地被卷挟着翻滚,顺着他的心跳声熨平了呼吸,问他,
“等事情都完了,我们一起去海边好不好?”
“宝贝儿,都听你的。”
不属于陈金默的声音把他从海水里拉回来,抬头看看面前的脸,转回头看身后,没有那棵树,也不在旧厂街的巷口,是家里的阳台,望下去像是漆黑的万丈悬崖。
他眨眨眼睛,很快就泛出来一个笑转头回去。
面前的这张脸,曾经也试过去爱,也试过用它去覆盖记忆里挥散不去的另一张脸。那么多次努力却徒劳之后,这张脸只剩下空洞的白纸一张。可是白纸也会烂掉,烂掉也只在一瞬间,像是动作片里血腥的场景,突然一个子弹飞来就让这张脸飞炸溅开成肉泥,从此看过去,只剩一团蠕动的没有面目的血肉。
不知道这团血肉现在看向自己又是什么样,是不是能看出自己微笑的双眼后的麻木空洞,和对逃离的思索计算。
他对回来这个男人身边的每一步都做好了计划,毕竟他对这种人很了解,记忆里那个早就死了的男人,已经将同样的暴力、悔过、再接着暴力的戏码演到让观众审美疲劳。果然和他猜测中一样,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烟味和酒气缭绕里,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冲上来,和他记忆里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一样,把他抱进怀里痛哭流涕。而他自己就和记忆里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一样,从眼角挤出来一滴委屈心疼的泪,然后爬到男人床上求他操她。
果然好的时候能好得不像话,他回去那天下午看着男人抱着自己又哭又笑,跪在地上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他,又把他搂在怀里像宝贝一样检查伤口。晚上把小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哄,小盛看着他痛苦的眼睛,猜测他是不是和那个也曾经求过跪过的男人一样,有过真心的悔过和自责。可是他透过眼睛却只看见那个脸上流着血的女人,跟他说小盛快跑。
他突然想这会不会是命里定好的,他妈妈是这样,现在他自己也是这样。可能血脉之间真的有这种奇妙的联系,他和这个自己曾经认为很下贱的女人,在二十多年后用这种方式完成了交流,心里像是有什么重量被举起来,他对着妈妈笑了笑。
温和的笑落在男人眼里变成了原谅,他将计就计顺着男人的力道倒进他怀里,贴心的好男友扯来被子把他身上盖严实,听起来像是小时候隔着帘子,听见那头悉悉索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