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军一句话都没有,就那样平躺着。

    疤子叔也一直干坐着,不过,他的眼睛,却一直在刁大军的脖子、手腕、手指头上游移着。

    刁大军脖子上,戴着一个项链,右手一根指头上,箍了一个镶玉的金戒指,左手腕上,还套着一个玉镯子。

    疤子叔就把那几样东西往死里盯,几乎都能盯出血来了。

    大概是盯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刁大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伸进脖子里,窸窸窣窣地摸出了那条项链。项链上还有一个坠子。顺子过去听菊花说过,她大军伯光脖子上的东西,就值好几十万呢。刁大军就把这个值好几十万的东西,交给了疤子叔,并且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两清……两清了,别再找顺子……麻烦了……”

    疤子叔收了项链,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把眼睛,又追光灯似的,集中到了刁大军戴戒指和玉镯子的左右手上。

    刁大军说:“我总得……给顺子……留点念想吧……”

    顺子急忙说:“我不要,哥,既然欠人家的,就都给人家。”说完顺子就难过地出去了。

    刁大军终于被疤子叔盯得闭上了眼睛,不过在闭眼睛的同时,把手也颤巍巍地交给了疤子叔,疤子叔就先把玉镯卸了。

    左手上的玉镯倒是好卸,几乎一抹就下来了,因为那胖手,已瘦得自己就缩成了鸡爪子状。可右手上的戒指,还是很让疤子叔费了一番工夫的。

    虽然刁大军浑身都走失了水分,像一个霜杀的萝卜一样萎蔫在那里,但指关节并没有变小,套戒指的那个骨节,甚至还有点增大。疤子叔为卸它,连汗都挣出来了,最终是把那块松肉皮,用随身带着的挖耳勺,一点点别着、拨着,才勉强退下来的。当戒指退下来后,那根没有血色的指头,甚至还出现了一片软组织受损后的淤瘢。

    退下戒指后,疤子叔那白石灰一样不见阳光的脸面,也并没有露出哪怕是一丝半点的满意神色,只拍了拍刁大军的胸脯说:“你好好休息,叔走了。”然后起身就扬长而去了。

    疤子叔走后好久,刁大军眼睛都闭着,不过牙齿始终有错动声。

    顺子是把刁大军安排在自己床上躺着的,在往回接的路上,刁大军就说,回去绝对不进医院,他不能再花弟弟的冤枉钱,他知道弟弟挣的每一个钱都不容易。顺子答应了,但回来还是四处打问老中医,在做最后的努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哥在床上等死。

    一个据说看肝癌、胰腺癌特别厉害的“老中医”,就被他从华山脚下接来了。这还是听剧团一个名演说的,说大医院看不好的,人家都“扳”回来了。抱着一线希望,他就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华阴县把人接了来。所谓老中医,只是一个称谓,人其实只有三十几岁,话很少,显得很老成。人家光号脉就号了半个多小时,然后开药方子,又用了半个多小时,每开一样药,还都要计算半天,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倒是让顺子心里产生了不少希望。他几次问,人还有救没有?“老中医”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病情,问饮食,问大小便,最后又说了说药的熬法、喝法之类的,顺子怕记不住,还专门一样样记在了一个装台用的记事本上。直到“老中医”临出门了,他还在问,病人到底有救没救?“老中医”才回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那要看他的造化了。”他给人家付了两千块钱的出诊费,把人千恩万谢地打发走了。

    就在他把他哥接回来的第四天,菊花也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