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杯盏的手闻言便是一颤,溅于指尖的几滴陈酿就像是烫在她心上。万箭攒心的感受,她约莫也在他这处尝到过罢。这道熟稔至极的嗓音曾说要为了她一步步登上无上高位,也曾说届时鼓乐齐鸣十里红妆娶她过府。他许下的承诺,她都信了,却未曾料往昔这满含柔情的一声唤,最后会成为送她上路的催命符。

    她该庆幸自己本就是低垂螓首的姿态静坐着,现下他突地上前,她还有时间调整好双眸内不应再对着他漾起的波澜。深吸口气,她在顾西洲堪堪行至身前五步时抬头看向他,面上牵出的笑是在心中练习过千万次那般,恰到好处的热忱,不漏一丝破绽:“顾编修。”

    却说顾西洲自于殿试上高中探花郎后,便按云启规章任翰林院编修之位,虽是正七品修书撰史的文职,然若能得上位者青眼,也可平步青云,至位极人臣。上一世她掏出心肺来为他谋划前程才令他不过短短数年便手握实权,殊不知他竟是个野心大的,背靠的大树实是她的二哥尉迟沐。既如此,她这一世便不介意在他这一路顺风顺水的官途上给他使些绊子。

    被这略带生疏的一句称谓喊得一愣,待细看少女面上神情,察觉仍是对着他时才会展露出的一派温情蜜意后,顾西洲方打消心底疑虑,又向前迈近两步,弯了一双眉眼:“不过是大半月未见,阿泠怎对我如此生分了?”

    谦谦君子,风光霁月,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想自己曾经被表象蒙蔽了的愚蠢,再一次见到他那造作虚伪的笑,崇宁只觉得恶心,举杯轻酌陈酿,醇冽酒香立时于周身溢散开来,她连掀起眼皮瞥瞥他都不愿。

    还以为身前这位骄矜的公主又在同自己耍孩子脾气,他愈发笑如春风,拿出更多的细致与耐心来:“阿泠莫气,前些日子着实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待我忙完这一阵,携你去烟霞湖泛舟赏景可好?”

    “如此,也好。”崇宁勾了勾唇,将杯中酒饮尽,只觉头脑益加昏沉了些。再没有那些个闲心去应付他,摆了摆手,“我今日身子不适,你且去同旁的宾客交谈罢。”

    今日赴宴之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借此良机相识一二,对日后仕途必有助益。顾西洲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也不多做停留,稍说了几句好听话即抽身离去,还了崇宁一个清静。不知心底是何滋味,她烦闷得紧,一连又饮尽数杯酒,终于,在第五回差一侧侍立的婢女将玉樽满上时,身后响起了一道低低叹息:“别喝了。”是卫彧。

    他胆子倒大,竟还管上她了。可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被这猜想感动了的崇宁心尖一暖,扭过身子直直锁住了玄衣青年狭长眼眸。

    天可怜见的卫彧,善心提醒一句还被近前少女无端端用一双翦水秋瞳含情脉脉注视着,只那其间涌动着的依恋是怎么回事?是依恋吧?分辨不清的卫彧教公主这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垂下羽睫,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公主傍晚出府时,形容便已现疲态,若再醉酒,恐会引起病症。”

    脑袋转得慢,想了许久方才领悟身后之人所言为何的公主一面敷衍地胡乱点着头,一面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应下:“知晓了,我身子壮得很,什么事都不会有。”

    不明白公主对自己体形怎会有此般误解的卫彧,一听她那舌头打结的几句话,便在心底喟叹,看来还是提醒得晚了些,眼瞧着这是彻彻底底醉了啊。径自上前取过她手中颤颤巍巍持着的酒樽,不过轻飘飘一抬眼,跟前随时预备添酒的侍女便瑟缩着退下了,那双泠泠透着冷意的眼遂调转了方位看向了后方立着的半夏。

    “公主,眼下正值宴酣,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莫要再饮了,困乏了便以手支颐撑一撑,及温澜殿下择婿完毕,咱们便可回府了。”被那漠然视线瞟得一机灵,半夏回过身忙上前来搀着自家主子细声劝哄着。

    “唔……”崇宁听了直蹙眉,自己不过是脑袋晕乎些罢了,怎的一个两个还将她视作孩童看了?

    卫彧管她如何想,微一颔首示意半夏就在近前守着这举止无常的小祖宗,以免等下陡然生事。半夏不过稍稍思量,便决定听从他意思,牢牢看住自家主子,半步不离。

    心中好笑,正欲出言打趣这二人行径的崇宁将欲说些什么,即被殿中亭亭立着五姐所发出的动静给吸引去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