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袭白衣翩跹的俊挺男子就迈步走入了殿中。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张德就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好风姿。挺拔如竹,傲然如松,那一道身影立于人前,并不见丝毫的江湖落拓之气,反而比京中很多贵公子都要更显清逸绝伦、优雅矜贵。这样的人才,只打眼一瞧就已知不同凡响了。
“在下黎烬,见过大雍皇帝陛下。”拱手一礼,白衣男子连膝盖都未曾弯上一下。看得出,他能做出如斯举动已然是给了萧隐面子了,至于什么三跪九叩的大礼,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很久没有再碰到这么不羁的人了,萧隐眉头微皱,可碍于自己的身体还需此人帮忙调理,当下也不好把任何一点不悦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于是也就抿着唇寡淡地笑了笑:“黎卿乃是当世神医,大能之人,无须这般多礼。”
“那就谢过陛下了。”施施然垂了双手,黎烬抬眸扫了眼紫檀书案之后坐着的男人,面上一派冷静从容:“看陛下的脸色似乎只是胸中郁气久聚不散,加上长期疲累、梦魂难安,心有壁垒罢了,找宫中御医开几帖药疏散一下也就可以了,何必非要兴师动众地将在下从碧落城召来呢?”
“哦?”对上那双幽深如黑洞的清冷眸子,不知为何,萧隐竟觉得后背隐隐生寒。定了定神,他盯着面前之人许久,见他毫无异样,这才沉声继续说道:“所谓望闻问切,方是行医之道。黎卿连朕的脉象都不曾看过,光凭这遥遥一眼就能下定论了?”
他知道这些江湖中人恃才傲物,素来不喜被人逼迫着做事,自己派去碧落的人不少,这番作为多半是已经激怒黎烬了,可那又如何呢?他最终不还是乖乖地入宫来了?在雍都的皇城之内,他不信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黎烬似乎也很是无奈。不甚情愿地走近书案,他的语气比之先前要恭敬了不少:“劳烦陛下伸手让在下切个脉。”
“那就有劳黎卿了。”对他的识时务感到非常满意,萧隐也就配合着伸出了手,任由张德将宽大的袖口稍稍挽上几分,露出略显得有些苍白的精瘦手腕,然后看着黎烬修长如玉的手指搭了上来,透着比他自身体温更低的凉意。
这真的是个常年游离在外的江湖神医么?这么近距离地偷眼打量着黎烬,张德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未免长得太过精巧雅致了些。是的,精巧雅致,就好像官窑出产的上好瓷器,每一个角度都闪耀着温润无暇的光芒,犹如被人细心打磨过,完美到禁得起任何挑剔和指摘。更奇怪的是,这样的风采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竟没有半点女气和突兀,反倒更添了几分冷清和神秘,令人不由自主地就被他所吸引。
而和他有着相同感受的,自然就只有萧隐了。和张德关注的点有些不同,引起他更多注意的,是黎烬通身的气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股在淡淡疏离中夹杂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和信任的气息很是熟悉,就好像,他曾经认识的某一个人也是这样的。
可是,是谁呢?为什么给他的感觉如此亲近却又仿佛极为久远呢?
“积劳成疾,气血两虚而又失之调理,”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黎烬随手拿过御案上的纸笔就开始写药方:“陛下的心疾是有些特殊,我这个方子大概也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想根除,倒是要好好找上几味药才可以。”
“灵医大人当真有此把握么?”听多了太医院的众口一词,能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张德都忍不住喜出望外了:“陛下此前可都未曾有过心疾的症状,缘何一病之下会这般严重呢?”
笔走龙蛇,黎烬的字迹行云流水,半分不乱,一如他此时波澜不惊的神情:“早年征伐难免身有疾恙,偏生近来又大怒大恸,不得疏解,身心皆受重创自然就会这样了。”一气呵成之后悠然搁笔,他这才缓缓抬眸对上萧隐的视线:“恕在下直言,陛下若继续这么忧思郁结、心火难熄下去,只怕是等不到我的药来呢。”
“黎卿可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寒眸凛冽,萧隐紧盯着面前之人,身遭竟透出隐隐戾气。黎烬此人,他看不透,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并不简单,甚至在那股子云淡风轻的温雅气质中还掺杂了十足的危险。他总觉得,黎烬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何以出口的每一句话都那般的别有深意呢?
负手立于一边,黎烬居高临下,安静地和萧隐对视了半晌,转而轻笑出声:“我是个大夫,把病人的症状如实说出不过是义务所在,如果陛下讳疾忌医,就不该派人去找我。更何况,”他目光清冷地环顾了下四周,却是径自朝着大殿门口行去:“陛下的病情好坏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若想走的话,区区禁军可还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