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然惜一早将自己收拾得稍稍得体便坐在案前抄经,将手指微微蜷起,遮住伤处。若是有人经过,从那条必经之路便可瞧见这扇窗中映出的美人仍是红衣乌发,只是眼中尽是盛不下的哀伤,面容明明是年轻的,眼神却又很苍老。像是一朵极艳的花,边缘竟已有枯黄的迹象一般的暗黄。
然后殷然惜收到一封书信。
上书,流放岭南的前相,殁了。
殷然惜脑中空白了一瞬。从没有一刻如此绝望地怨恨着万衡,怨恨着受宠新封的贵妃,怨恨这个空荡荡的深宫,甚至于怨恨自己。她状若癫狂地摔砸了手边一切可以砸掉的东西,然后满袖墨迹地跌跌撞撞闯出门去。
宫中格局没有大改,可是殷然惜看这些已经十分陌生。那处处亭台楼阁,盆盆梅兰竹菊都仿佛扭曲着,张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吃入腹。
殷然惜感到惊恐和疲惫,恍惚着摔打着看不见的敌人,眼神空洞涣散。好不容易到了主殿,看见零零散散出门的文武百官,她强撑着一口气跑上前,却脚下打滑,一下子撞到了一个官员身上。
那人穿着红色,是一品官。可是殷然惜不记得有什么一品官能如此年轻而俊美,瞧着花纹还是武官。他的红袍很干净,却有些半干不干的濡湿感。她没有心思想这么多,挣扎着想要叫那龙椅上的人出来见见她,可喊叫并不能叫来万衡,也找不回逝去的父亲。
最后她神思一松,昏了过去。
周北诀皱眉看着怀中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的女子,回身问方才那个小宦官:“她是何人?”
那小宦官看着殷然惜,面色大变:“这……这不是……回禀大将军,这是年前被陛下废掉的废后,平日皆住在后宫的冷宫中,怎就在此处,来……”
他“人”字还未喊出口,便被周北诀捂住了嘴,摇头道:“还请公公带路,本将将她送回去即可,有劳。”说罢塞了两块碎金到宦官手中,又将方才的盒子丢给他捧着。小宦官受宠若惊,连连行礼:“大将军厚爱。”随即便走到前面带路。周北诀趁禁军和众人还未注意到此处时,便连忙揽着殷然惜走远些。
周北诀寻了个空档,将殷然惜打横抱起行路,瞧着她脸上红白交错的泪痕着实碍眼,思来想去便只好拿衣袖替她揩泪。脏都脏了,再添一处倒也无妨。
拭去脂粉之时才瞧出她年纪也不大,最多不出双十,何至于就被皇上贬了冷宫去。安分近一年,偏偏此时发起痴狂病来,竟追至主殿,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周北诀正思忖着,便听宦官道:“大将军,到了。”
周北诀抬头一瞧,面前的寝宫破烂生霉,木质的外墙都烂成一块一块翘起,不禁皱皱眉。宦官隐隐不安,虽说后宫禁男眷出入,但既然是冷宫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如此孤男寡女倒也不妥,若是叫好事的妃子和宫女瞧着了可就有理难说。便轻咳两声,道:“奴才这就去寻两个嬷嬷去安置废后。”
周北诀点点头,刚想走,殷然惜动了动,嘀咕一句什么,周北诀没有听清。但他欲抬脚却腰间一紧,原来是殷然惜一路死死抓住他腰间的玉佩,指间未干的墨水尽数染黑了碧青色的玉石,和它冻在了一起。
周北诀头痛欲裂。他自然知道在后宫之中不宜待得太久,但此种情形着实不好办,自己总不能将这块自幼配着的玉佩弃置不顾,只好叫住了往内务府走的宦官:“等等,不必去了,本将进去安置废后即可。还请公公保密,本将绝不作什么苟且之事,也请公公放心。”说罢从怀中掏出钱袋抛给宦官,撞开门就闪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