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吗？”花棹盯着他幽深的瞳孔，问道：“迟翌被逼迫与郑军同归于尽，导致这一切的源头难道不是晋帝的背后授意？你当然可以维护晋帝，说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可他只要给出一个要迟翌死的态度，那么他手下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帮他达到这个目的。否则为什么会让迟翌一个人留守在绿洲以三千人马对抗二十万精兵，为什么在他苦苦支撑在绿洲的时候，援军不能及时到场，迫使他放弃自己的命去成全竞州百姓的命？”
“花棹，我告诉你。”苏执琅神色阴鸷，狠狠道：“作为一个帝王，不放过任何一个政敌留下的子嗣，以绝后患，是理所当然。当年的废太子在和赵濯的争斗中落败丧命，成王败寇，被赶尽杀绝，也是理所应当。师兄运气好，前有小陆先生，后有入谷老人，他能活下来，成为统领江湖的老大，已是上天怜悯。”
他近乎快意地看着花棹惨白下去的脸，“可师兄他不懂得自避锋芒，不知收敛才能，非要插手朝廷之事，那么他不死谁死？就算他做的全部都是为国为民，兴国安|邦的大事又如何？在晋帝眼中，他就是该死。再说——以你将他捧上神坛供奉的姿态，你真的了解师兄吗？你能否认他真的没有任何私心吗？你能否认他真的不想谋权篡位，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皇权吗？你能拍着胸脯说，他迟翌真的是个大圣人，而其他人都是只看重自身利益的俗人吗？”
“花棹，你竟是这样的天真——”苏执琅紧扣她的肩膀，注视着她，深得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躯体里分离开来，“你以为你杀死晋帝，就大仇已报，无愧天地了？我告诉你，晋帝死了，他的子嗣会争相争夺他的位置，国家会陷入动荡不安之中，残酷的党派斗争会造成更多无辜的人遭受灭顶之灾，更不要说之后的连锁后果，边境强国会联合起来吞并晋国的疆土，而成千上万的人，会因为你快意恩仇的一刀，而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你所谓的为自己喜欢的人不顾生死——”他冷笑一声，轻嗤道：“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愚昧的笑话。师兄在生前不惜冒着自暴身份的风险所带来的国泰民安，死后难道就因为你所谓的为他报仇，他生前所有的努力就被你的无知就此泯灭吗？！”
花棹茫然而空洞地看了他一会儿，喃喃道：“我不懂这些，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爱的人，他死在赵濯的手里，我只求一报还一报。他爱这个国家，他爱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为生养在这里的子民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可是没有人会记得他。他默默无闻地做了那么多事情，可这个国家的主宰者要他死，他便只能死。”
“我没有办法看到他这样惨烈地死去，这不应该是迟翌的结局，我要还给他一个公平。”花棹低头攥紧了拳头，半晌，又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怅然道：“你那样大义凛然，怒斥我的鲁莽与不计后果，可我能怎么办呢？”
她的脊梁慢慢地弯了下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看到李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我看到赵濯为了制衡各方权势，即使知晓李阙暗地叛国，仍旧能够容忍他的狡诈，却因为曹家威望过盛而竭力削弱曹家的兵权。”
“官场上，就算是黑的，也能变成白的，而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污蔑，最后竟然真的也成了黑的。”她的目光盈盈带着水泽，望着他，“以至于我无法抑制地去想，迟翌凭什么要这样死去呢？”
“因为师兄的存在已经碍到大多数人的利益了。”苏执琅探身上前，将花棹渐渐拢到自己的怀里，“官场上有官场上的生存法则，他敢触犯，就要遭到这个规则的反噬，古往今来，无一人例外。”
“那么公平呢？”花棹茫然地问道：“公平怎么办？难道这个世道就没法让人当个好官？”
“阿棹，你还有我——”苏执琅的语气极为轻柔平缓，像是低沉而温情脉脉的抚慰，“我会给你，你要的公平。”他渐渐收拢了自己的手臂，伤口碰触，血又从将刚刚包扎上的绢丝里渗了出来，然而他的脸上带着扭曲的平静与蓬勃待发的愉悦，甚至连手上的痛楚，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毫无知觉。
“你凭什么给我公平？”怀中的猎物毫无自觉，仍旧执着地问他。
“凭我活着，而师兄死了。”苏执琅细细地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花棹，两人靠得极近，苏执琅几乎可见花棹眼睑上微微抖动的睫毛，他渐渐下移，先是贴近，在唇上慢慢碾磨，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起来，殊不知在那轻薄的衣衫下，藏在袖中的月吟剑的剑尖，正颤抖着对着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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